??但我很快就又愁起来了，因为我怕我会成为一条孤独的小金鱼。幸好，那女孩捧着我没走多远，男孩说，反正要养，那就再买一条雄的吧，也免得那条红金鱼孤独，我听了高兴极了，盆里有一条白色的泡眼鱼，样子很帅，我已经暗恋很久了，真希望他们能买下它来，因此我屏住呼吸，紧张的注视着那男孩在盆里挑来拣去，最后我还是失望了，因为他挑了一条黑不溜秋的家伙，窄窄的身体，小小的眼睛，都令我非常厌恶，以前在大鱼池里的时候，我可算的上是“池花“，一条地道的鱼美人，象这个黑炭似的家伙根本就不入我的眼，可是现在竟要我跟他在这美丽的酒杯中厮守终日了，想到此，我泪如雨下，可是作为一条鱼，我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。
??那女孩说我娇俏可人，就叫可可吧，男孩看了看我，点头说好，又看了一眼那个黑家伙，提议叫它黑金，女孩也点点头同意了。
??回家以后，我几天不吃不喝，脑子里总浮现出那条白金鱼的俊俏的身影，我的白鱼王子！如果是他当初来这杯中伴我，我们俩该是多么幸福的一对比目鱼啊，天意弄鱼，来到我身边的偏偏却是那个黑不溜秋的丑八怪。我日日夜夜的流泪，伤心，心情抑郁，性格暴躁，，还好，每当我发火，那家伙自惭形秽，总是知趣的游到一边去。
??可是有一日，黑金却试探着游到我身边，问：“可可，你是不是病了，吃点东西吧？”我拼尽气力朝他吼道：“滚一边去，以后离我尽量远点。”黑金碰了一鼻子灰，转过身慢慢的游走了，水面上漂浮着一些鱼虫干，我知道那是他留给我的，可我还是讨厌他，男孩平日上班很忙，女孩喂我们，但她总是很粗心，想起来撒点鱼虫，换水，一跟男孩吵架或是太高兴，就把我们忘在脑后了。
??过了几日，我的体重越来越轻，象是有一股巨大的力在把我往上推举着，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。

??
??一天，男孩和女孩又吵架了，男孩默默的站在门口，女孩爬在床上哭，后来男孩准备推门走了，女孩听见门响，哭的更厉害了，男孩就又折了回来，闷坐在沙发上抽了一根烟，就去哄女孩，女孩不哭了，偎在他怀里，伏在鱼缸边看着我们，看了一会，男孩抚着女孩的头发说：“我们在一起总是吵架，也许分开一段时间会好点，我不会走远的，你永远在我的视线范围内，等过阵子，我再回来。”女孩的泪又来了，泪眼婆娑把头往男孩的胸前靠的更紧了，他跟她都神情黯然的看着我们，过了会男孩说：“看，不让你养鱼，你偏要养，现在你那个可可一动不动，似乎快要死了，黑金游起来也没有精神了。”女孩仰起头睁着泪眼忽然对男孩说：“要是可可的尾巴动一动，你就原谅我，不走了，好吗？”男孩想了想说好。
??看着女孩脸上含泪的期待，那一瞬，我突然决定不死了，一定要帮女孩留住男孩，我用尽力气虚弱的摆了摆尾巴，女孩欣喜的笑了，男孩脸上也绽开了笑容。
??女孩很感激我，此后倒是记得定期给我们换水，撒鱼虫。
??我开始吃，大口大口的吞咽女孩撒的鱼虫，黑金呆在远处，欣慰的看着我吃，我怒吼道：“看什么看，转过头去，不许看！”黑金很快的扭过头去，吃身旁漂浮着的那些鱼虫去了，很快我的身体就又有了活力，我决定正视现实，好好的活着，做一条快乐的鱼。
??有一天是女孩的生日，男孩送了女孩一束玫瑰和一条项链，女孩似乎很高兴，买来许多吃的东西庆祝，扔了好些面包屑，肉屑之类喂我们，我高兴极了，赶忙快速的游过去吃，我早都吃腻味了鱼虫，听说那些都是很好吃的东西，我正要张开嘴巴，大吃特吃，黑金这小子却从我后边不声不响的游了过来，猛力的用尾巴拍打水面的水，把漂浮在水面的面包屑，肉屑全掀倒一边去了，边拍边说：“这些人类的食物不适合我们鱼类吃，会吃死的。”我气极了，冲破水面去抢那些面包屑，一边骂道：“你少管我，你以为你是谁？不让我吃，留着你一个人吃，想的美！”。
??尽管那次黑金尽了全力，试图不让我吃，可我还是吃了很多，不久，我就病了，肚子疼的很厉害，可是女孩跟男孩并没有注意到，我游倒缸底，那儿有几块女孩放的雨花石，我把肚子静静的贴在上面，闭了眼静静忍受痛苦的熬煎，心中满是悔恨，这回要给黑金笑话了，又想想，他也许不会，从认识的第一眼开始，他似乎就对我很好，到是我……，在静默中，他以往对我的好逐一掠过脑际，也许他喜欢我，但又有什么用呢？我马上都要死了。
??正在我耷拉着眼皮悔痛交加之际，黑金却又不声不响的游到我身边，俯在我耳边轻声说：“可可，你很痛吗？你可能是肠胃消化不良，让我帮你揉揉肚子，可能会好点。”我努力抬起眼皮，黑金小小的眼睛里泪光盈盈，他的真诚我无力拒绝，再说我肚子痛的太厉害了，已没有说话的一丝气力。
??黑金用头和鳍在我的腹部一上一下轻柔的揉着，渐渐的我感觉好多了，看看累的满头是汗的黑金，想着以前对他的诸多无礼，羞惭使得我的脸通红，好在我的脸本来就是红的。过了会，他抬起头问：“你感觉好些了吗？”我点点头。见我好多了，他停了下来，又回复了往昔的自卑，转身准备游到上面去。见他要走，我却忽然对他生出无限的眷恋，忽然向他吼：“回来！以后不准你离我太远！”黑金一愣，很快就笑着折身游了过来。
??从此，吃饱后，我们总是并肩躺在缸底的雨花石上，在水里嬉戏，追撵，尽情玩乐，就象缸外那男孩和女孩一样恩爱。
??我很快乐，我们是一对恋爱的鱼。只有一样，我对他很不满，他从来不说爱我，也不会说甜言蜜语，我恨恨的骂他“木头”——这个词我是跟女孩学的，她骂那男孩的话。那个男孩似乎从来也不说爱她。

??
    二  眉妩
??我叫眉妩，一个爱哭又有点任性刁蛮的女孩。
??那年我告别家乡，孑然一身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上学，远离父母家乡的伤悲使我整日郁闷，求学异地的孤独使我更觉凄凉，女友说我应该多参加一些活动，于是我去了，在一次舞会上，有个男孩请我跳舞，在一次跳舞的中途，他忽然俯在我耳边说爱我，愿意“执子之手，与之偕老。”我欣慰的展开愁容，任由他牵我的手一晃三年，可是毕业前夕，他突然松开了我的手，跟另一个女孩双双走上了红地毯，我的眼睛象两股泉源淌了三个月，终于泪干，我决定起来工作，毕竟我的人生路还很漫长。
??但是那场无疾而终的爱情已使得我的身心伤痕累累，面对聚拢在我周围说爱我的一个个男人，我面带笑容眨眨眼睛唯有嘲弄：“我爱月亮，但只一个远远的注视就够了，我爱花朵，只一个静静的体察便也足够，你若爱我，也该了悟。”我已经不轻信任何男人的爱情承诺，承诺只是随风飘拂的絮语，无法聆听，更无法把握。
??直到我碰到东健，一个偶然闯入我生活中的男人。
??记得那天，我正在租住的房里看书，一时入神，竟忘了关上水龙头，直到有个男人上来敲门，我这才发觉，家里已经如同一个浅浅的水池，而我就是徜徉其中的一头呆鱼。
??后来他又忙着帮我打扫，拖洗，清理屋子，边干边聊，知道他是楼下阿伯的儿子，跟我同龄，刚毕业不久，建筑专业。等我满脸堆笑的送他出门时，他忽然转身对我说：“你这么粗心，浪费了水事小，早晚浪费了自己就太不值了，女孩这样下去可不太好。”本来对他的好心我满是感激，早忽略了他的其貌不扬，忽然听他菲薄我的不是，心头不由火起，我停下手里的扫把，瞪着他下楼的背影，心里恨恨的给他下了几个定语：又黑又瘦，言语乏味，面目可憎。
可是这个缺点多多的家伙后来却让我不由自主的爱上了他。
??跟他谈恋爱我常感到委屈，因为他从不无原则的迁就我，只要是他认为对的，对我有益无害的事，他都会坚持己见，气的我坐在地上哭，他都不会回头看一眼。我生病咳蔌，很惧怕吃那种又苦又难闻的甘草药丸，情愿换一种别的药，哪怕多吃几倍也行，可他却不依不饶，说医生说了，就这药疗效好，再说良药苦口，临了非要按住我的头逼我下咽，每次吃完，我都恨的牙根痒痒，在他背上又捶又打，胳膊上又掐又咬，说他根本就不爱我，但他却像是得道的高僧，一动不动，不阻挡也不辩解，任我撒泼，等我闹累了，他依旧板着脸默不作声的拧好药瓶，清洗杯子，完后冷冷的对我说：“随你怎么说，我反正是为着你好。”。气的我仰天长叹，抱怨老天——竟然让我带着恨意深深地爱上这么一个男人。
??可是他有时候也迁就我，比如养金鱼。
??我是个粗心而又有点懒惰的女孩，却偏偏有时悲天悯人的聊发少年狂，狂热的爱上养花弄鸟，溜狗喂鱼，一开始总喜欢的不得了，可是头脑里的热渐渐退烧后，就懒的给花松土，或给鸟鱼喂食了，眼看着，一个个生命活活的在我手中凋零，我心里也觉得难过，眼里就不由得泪花点点，东健每次都挖苦：“我才不同情你，鳄鱼的眼泪，少作点孽，积点德来生也好托生。”我知道自己不对，一时也无法反驳他，于是顺着他的话腆着脸问：“喂！如果真有来生，你愿意当什么呢？”东健不假思索的说：“鱼！我想变一条鱼，因为鱼总是游动，从不说话，没有一条鱼要另一条鱼承诺什么，相互需要的也只是水中交错时一个会意的眼神而已。”我不服气的反驳他：“那鱼怎么知道别的鱼爱她呢。”东健笑笑道：“游到水面上吹个泡泡就好。”我听了大笑，说我来生也要当一条鱼，但最好是条大的，大过他变的就成，好一口吃了他。
??后来路过花鸟市场，在我的央求下，我们又养了一对金鱼，一条红的泡眼金鱼，很漂亮，我挑的，我叫她可可，另一条混身墨黑，东健选的，他说叫黑金。
??总的来说，我是一个快乐的女孩，只有一样令我非常遗憾，气的我绝食了几次，抗议都无效。东健从来不说爱我，他说当我们结婚的那天，他会说一次，然后背负一生。

??
    三 可可
??最近一阵，我们经常饿肚子，而且缸里的水好久没换了，氧气严重不足，我跟黑金并排躺在缸底的雨花石上，尽量避免体力消耗，听说男孩病了，女孩辞了职在医院专门陪他，偶尔回一趟家，匆匆撒下点鱼虫，就又提着煲好的汤去医院了，我们都不忍心埋怨她，因为她瘦了很多，容颜憔悴，眼睛红红的，象我的尾鳍一样，布满淡淡的血丝。
??男孩看来病的不轻，可是眼下我还有更紧迫的事呢。
??照这样下去，我们迟早会死的，以前我想法子死，可是有了黑金的爱，我得想法子活下去。
??上次女孩回家给我们撒了好多鱼虫干，我跟黑金小心翼翼的吃着，尽量多剩下一些，要知道，下一顿的午餐还不知在几时呢？
??我吃了一点，就停下来不吃了，假装吃饱了，打着饱嗝，到石上睡觉去了，黑金也赶紧游过来，说他也饱了，我知道他平日的胃口，他是想多留点给我吃才那么说的，也许他根本就没吃什么，如果可能，他是宁愿跳出缸外死去，也会为我多留一口氧气的，想到这，我心如刀搅，流着泪对他吼：“你再吃点，要是不吃，就是不爱我。”黑金像是没有听到，摆了摆尾巴兀自躺到另一个石头上去了。
??又过了几天，黑金原本壮实的身体开始往水面上漂浮，我知道对于我们鱼来说，这意味着什么，我使劲咬住他的尾巴，可是没用，黑金已经奄奄一息了。
??就在我为黑金的身体悲伤时，那女孩忽然回来了，眼圈依然是红的，她很快的给我们换了氧气充足的新鲜的水，撒了鱼虫，擦干净鱼缸，原来她要带我们到医院去看男孩，换了水，黑金身上也有了点力气，我很高兴，可是更让我高兴的是，她还在缸里插了一枝含苞的玫瑰，尽管这多少会让我们游起来不方便，但恋爱中的鱼和人，谁又会忍心阻挡一朵玫瑰的盛开呢？
??
??我们被放到病房窗前的一个桌上，男孩微笑着看了我们一眼，就转过头去看女孩。他看上去很虚弱，但看不出得了什么病，差不多每天都打好几瓶点滴，吃好多药，就象一个听话的孩子，任凭她扳动他的身体，给他洗身，洗脚，修脚趾甲，这些他都很配合，只是每次吃饭时，我对他有点不满，女孩总是轻轻的抬起他的头，一勺一勺的给他喂水，喂鸡汤，但是吃饭对他来说似乎是件极其痛苦的事，每咽下一点，他的眉心都皱成了一团，女孩那么辛苦煲的汤，再难吃也不应该表现出来呀，会伤了她的心的。
??直到有一天，医生查房时，我尽力侧耳细听，才知道男孩得了喉癌，不能说话，不能吞咽，这才知道错怪了他，以及床头柜上摆放的为什么总是流质食物。
??但我管不了他了，因为黑金也已经吃不下东西了。
??
    四 眉妩
??我和东健商量好五一结婚，就在我露出笑容对未来充满信心时，生活却给我扮了个鬼脸，在婚检时，竟然意外的查出他得了喉癌，而且已经到了人力财力都无法挽回的地步。我们抱头痛哭，不知道到底是那里做错，上天要这样惩罚，原以为他的喉炎只是抽烟抽的，每此都只是到药店买点药吃吃，怎么竟会大意，让病魔长驱直入，我欲哭无泪，他哽咽失声，但是眼泪和悲哀都无济于事，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希望，东健就必须到医院去接受最后的治疗，他不去，我跟他的亲人用眼泪把他硬逼到医院的病床上，因为，只有医院此刻才能孕育我心头的希望，我辞了职日夜照顾他，我们都答应对方不想结果，相守的日子，有多远就走多远。
??他说不了话，吃不了东西，靠打针体力透支很大，要吃也只能吃流质食物，我只好学着煲汤给他喝，我很后悔自己以前不学做饭，到这时候才手忙脚乱，煲好的汤我知道不好喝，可是他还皱着眉头喝了很多，每次他咽的时候，尽管他给我看的是开心的笑颜，可掠过那抹勉强的笑容，我看到了他额头上豆大的汗水，那绝对不只是汤太热的缘故。我的心痛到无语，他也说不了话，我们就紧紧的握住对方的手，他用宽大的手掌紧紧的攥住我的小手，让爱在温热的掌心默默传递。
??也许是冥冥之中神灵的庇佑，可可和黑金都还活着，可是黑金看起来不太好，也象病了，可可也郁郁寡欢的，我这阵子很少照顾它们，而它们的生命在死神的魔爪下竟然得以延续，也是我们不幸遭遇中一点小小的慰藉了。
??我把它们带到医院，放在东健起床后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，东健说过他来生希望变鱼，我知道他希望变的一定是一条生活在江海中的鱼，一条自由自在的鱼。反对我养，也只是希望我不要戕害生命，监禁生命而已，可是我明白的是那样晚。
??最近东健的情况很糟，汤已经一点都喝不下去了，在麻药的作用下，他常常昏睡几个小时，我静静的守护着他，我知道分手的最后时刻要来了。
??那天晚上，他醒了突然要吻吻我，我忙凑过脸去，他的唇如蜻蜓点水掠过我的额，滑落到我的唇上，突然他的唇动了动，似乎想要说什么，我凑过耳去，还是无法听清，焦急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悄悄滑落，后来，他突然看到了床头柜上的纸笔，示意我拿给他，他不能说话，我们有时候就通过笔墨传情，可是他渐渐的也握不住笔了，每写一下，都是那么的吃力。不知此刻他要写什么，我把笔递给他，看他在纸上很费力的写了几个字：口香糖。
??我不明白他的用意，他已经不能吃任何东西了呀？但还是含泪从兜里掏出一片给他放到嘴里，他费力的嚼着，眼睛示意我看窗前的鱼缸，拼尽全力吹了个大大的泡泡，然后带着笑意灵魂飞走了。
??刹那间，我的泪如小河样爬满了面颊。
??我记得他说过的“爱我，就吹个泡泡！”

五 可可
??男孩走了，女孩哭的很伤心，我也忍不住哭了起来，越哭越伤感，不只为他们，还为黑金，他的身体轻的象一片羽毛，直往水面上浮，腮似乎已经不动了，想到那个男孩的死，我害怕极了，赶紧游到水面上去看，黑金的嘴一张一合的，无神的眼睛似乎在祈求上帝的怜悯，我赶快游到他的身边，身体紧紧的挨着他，我能感觉到他微弱的心跳，可是他的话我还是听不清楚，我忽然想起了男孩临死前吹的那个泡泡，也许黑金要对我说的就是那个字，于是我噙着泪说：“爱我，就吹个泡泡吧！”。
??水面上，一圈圈的涟漪在我头顶绽开，那是黑金对我最深情的表白。
??
??“可可，你说，如果有来生，我变了鱼，找不到了变成鱼的东健，怎么办？”眉妩伏下身子睁着朦胧的泪眼问我。
??“爱我，就吹个泡泡！”我流着泪用尽全身的力气，吹了个大大的泡泡回答她。
??那一刻，我看见她的泪决了堤，我的泪她却看不见，因为，杯中我的相思，已化作千行泪